2013年11月6日 星期三

1984年的三張老相片

那一年,我協同兩位同學處理台灣大學73年班畢業紀念冊分配給法律系法學組的數頁篇幅,我們受託要用它替全班同學給這四年做總結

還記得我們最早得到的大原則是:不用任何文字,只藉著照片來說這故事。三人於此沒有任何爭論,我們一致認為放在紀念冊上的那些話越是美麗就越空虛、越不真實。

編輯過程很順利。我負責拍出一堆儘可能容納眾多人頭的相片,他們兩位從中挑選出包含有最多人頭,又稍具美感的來用。

唯一的爭論發生在最後挑選法律系封面照的時刻。怎樣的意象最能表達「法律」、「法律人」.......等概念?大一上過法學緒論,大四有法理學,我們開始對這些概念進行抽象具體化的反哲學式思考,並嘗試將結果予以平民化。

法律是「公平」?「公平」二字很好寫,但怎樣才是「公平」?尤其,在法律所處理的世間事上,怎樣才是公平?

若是用「平衡」來處理「公平」的意象呢?平衡比較好表達吧?但法律真的是平衡嗎?

「妥協」呢?雖然眾人都很贊同法律只是妥協,可是怎麼用照片來表現妥協?

一段長時間的討論、拍照之後,我們在底下三張照片停下來,進入真正的辯論階段。





三張照片其實只包含兩個概念,其中兩張的差別是攝影上的不同。

爭論期間很長,分成兩個意見,始終是二比一,從不動搖,說服無用。最後只好表決。

我輸了。

畢業後數個月,和其中一位同學見面。他說:「現在想起來......,我覺得你的選擇比較好......」

我們相互執手大笑。

2013年10月31日 星期四

1984

大學時讀「1984」。

美麗島事件剛過,餘波未息;我所屬校、系在當時政府給的照妖鏡下,我們因「學長們」之故,連帶成了重點關切名單中的人。這在我當兵受訓期間尤其明顯。每遇不出操的政治課程,我一定被點名起來發表對時局、對「三合一的敵人」有何看法。那一年,正好是1984年。

即便如此,對於歐威爾預言的世界、他筆下的「老大哥」,我仍大有疑惑:他預言的時代幾何?就是1984年前後?「老大哥」就像「警總」嗎?如果「老大哥」就像「警總」,雖然令人討厭,好像也沒特別了不起。只要戴好面具、閉上嘴巴,退伍前我還得到「三民主義講習班」全軍團的第一名。

不過,科技雖不是罪惡,科技卻可能被濫用,改變罪惡的深廣度。除非相信「沒做壞事,不必怕被監聽」的總統,或「歡迎來監聽我」的總統同學所說他們自己也不相信的鬼話,否則你我都是犯罪被害人。

「1984」不是一個年代,而是一種狀態。如果人民吞下「經濟」這顆糖果就會停止思考,如果人民看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苦難只直覺它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人民不能為弱者挺身而出,如果人民不能有德國牧師潘霍華「為猶太人出聲者,才有資格高唱聖歌」的心腸,這些人民就在那個狀態之中,「老大哥」就在身邊。

1984已過,歐威爾的預言在進行之中,未來也可能反覆發生。

2013年9月27日 星期五

為了你們的小孩,我反核電

不必告訴我核電有多安全,只需告訴我:萬一有核災,你們的孩子往哪裡逃?核電或許很安全,否則日本人不會建核電廠;但核電不是絕對安全,否則就不會發生福島核災。所以,我要再問一次:萬一有核災,你們的孩子往哪裡逃?

核能並不乾淨;希望它乾淨,就需要0失誤。核廢料的影響是數萬年,是一個趨近永恆的概念。人類所染指過接近「絕對」與「永恆」的物事就在核能裡,它無遠弗屆,上下數千代;而且對於人,0失誤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它乾淨在哪裡?
 
要人類懂得謙卑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通常我不敢妄解聖經,但是每次提到核電,我就想起約伯記38章11節。或許這是我的望文生義,但它看來觸目驚心。
 
「你只可到這裡,不可越過。」
 
人類狂傲的浪不該有界限?只要人想要做的、做得到的,一切都沒有關係?只要迎合人類欲望的最大值,就是好的價值?為了滿足這一代人便宜、足夠的生活,讓永恆的污染威脅你們子子孫孫的生命也無所謂?
 
2013年3月9日的廢核遊行,我會為了你們的孩子走到底;日後的公投,無論是必敗或是有翻案的可能,我也會為了你們的孩子無役不與。
 
是的,我是為你們的孩子在打一場非贏不可的戰爭。我已年過半百,我的昔日遠比來日更多,我沒有小孩。
 
3月9日,以及以後攸關廢核的每一個日子,若是你們要去看電影、要上班、要去旅行、要約會、為了任何理由會很忙......,沒關係,我和我的太太將會為你們的孩子勇敢地打仗。

2013年9月25日 星期三

「台南的樣子」與一個任務

朋友借給我這本書,附帶有一個任務。

數日前去德安誠品時,看到它被擺放在很明顯的地方;它在台南想必銷售成績不差。

以圖文並陳的方式介紹許多台南特色的店與景。這些店與景,有些是老的歷史,被保存下來了;有些是新的歷史,被製造出來的。

若有多人持書探索,台南的地貌與移動會有所改變。

朋友這本書放在我這裡已頗有時日,我讀了,但讀不完。作者文字不差,在前言裡為序者對她文字的定性是「清麗」,我感覺到的卻是「濃艷」,比較不是我的喜好;書中為數不少的比喻與影射十分熱切,一路讀下來我會覺得多疑而做作。

那個任務,與我讀不完「台南的樣子」狀態相同,均屬未完成。也許隨著發生在我們裡面的苦難的消與長,完成的可能會有變動。

然而,我寧願不要苦難。


鐘肇政的「沉淪」

「這時,蝗蟲也飛到了,看著看著就把祖堂掩蓋住了。老人沒有動一下,風也奇異地止住,所以那飄拂的銀髯也靜靜地垂下去。仁智拿了一條手帕,想蒙住父親的頭和臉,也被輕輕地拂開。蝗蟲雨點般地落下,落在老人頭上、肩上、胸上,可是他仍沒有動一下身子。......

阿鏗跑向祖父那邊,蝗蟲接連地打在他的小臉上、小胸板上。

『阿公,我也不怕蝗蟲!』

『唔,好哇......』

祖父沒有像往常那樣地回過頭來答他、看他,更沒有伸過手來撫摸他的頭。這使他感到好不奇怪。

他再上前一步,用雙手纏住了祖父的左臂。

『好多喔......』他又說。

得不到回答,他終於仰起頭來了。他看到祖父的眼睛正睜大著,大顆大顆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淌下來。」


鐘肇政先生在「沉淪」接近末尾處重彩輕描了一場蝗災。

「沉淪」是一個大故事的小部份。時間背景在19世紀末台灣歸屬日本初期;「沉淪」一詞所指當是台灣之「割讓」於日本。在北客家的採茶、山歌文化裡聚焦至陸姓家族的挺身抗日;中間有小勝利,也有小敗退。在返鄉短暫休養生息、預備反攻新竹之際,「沉淪」一書卻到篇終之時。它的續篇「滄溟行」開始的時間是20世紀的第一個10年,日本已有效治理台灣;二書之間有至少10年的空白。「沉淪」雖名為「沉淪」,它對於台灣臣屬於日本的關鍵時期是留白的。

除非鐘肇政先生是以那一場蝗災來隱晦交代台灣的沉淪過程。

苦難不受歡迎,不過苦難是孕育藝術的肥沃土壤。台灣的苦難並不亞於俄羅斯草原。

當年抱著「罪與罰」與生硬的譯文奮戰,越讀不懂越尊敬它,心裡認定此類巨著只可能是天啟,可類比於聖經;環顧當時台灣的文藝作品,極盡輕薄短小、有朝無日,十足末世光景。但那只是假象,是被刻意忽略的結果。台灣許多作家在文字審查之下,仍孤寂執著寫下用靈魂抽絲編織出來的藝術作品。

最好把「沉淪」、「滄溟行」與「插天山之歌」當作一部作品(所謂的「台灣人三部曲」)來看待,那麼它的格局與細節會更完整。鐘肇政先生的文字本就是精緻、有韻味的,讀來賞心悅目。

不知是否我自己的幻想。「沉淪」似乎有紅樓夢的企圖;「滄溟行」的某些段茖則有金庸小說的趣味。不過這是我自己讀它時的聯想,與鐘肇政先生無關。


2013年8月31日 星期六

名人

「名人結束最後一盤棋的時間,正確地說應該是昭和十三年十二月四日午夜二時四十二分,正是黑子的二百三十七手。

  此時,名人默默地拿起一子填空眼的瞬間。

  『啊,是五目吧?』見證的小野田六段以慎重的聲音說。因為名人輸了五目,他為了表示尊敬,口氣輕微。

  『嗯,五目......』名人輕輕地自語著,然後把稍腫的眼皮擡起,也沒有算算棋子。」
 
第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的退休戰,川端康成以觀戰者角度描寫這一局時跨半年的棋賽。棋枰之事我不能置一著,不過我被川端康成催逼著,終於一口氣讀完這部本該看不懂的小說。一旦進入文學,懂不懂圍棋並沒那麼重要。

閤上書本後,我有抄它一遍的念頭。

寫「名人」的川端康成55歲,早已是他文學靈動自由的成熟期;三年之前完成了「千羽鶴」,「雪鄉」則是十六年前的作品。神秘的間隔依舊,文字比青年時期作品更瘦、更精實;段落的起筆破題是川端式的微山河,韻意幽遠,似小而大,值得回味再三。即便在他二十幾歲的早期作品中,如「伊豆的舞孃」也是如此:「道路變得曲曲折折的,眼看就要到天城山的山頂;正這麼想的時候,陣雨把茂密的杉樹林籠罩成白茫茫的一片,以驚人的速度從山腳下向我追來。」

小說的開頭就是故事的結局。「不敗的名人」在他人生最後一盤棋上落敗,一年後去世;開頭之後的各章未照時間序次第加入。新鮮有趣的格局。

有論者說,川端康成在「名人」裡探討的仍然是死亡,我沒有同感。「死亡」或許是川端有興趣的題目,不過「名人」的主題應不在此。秀哉在棋枰上的勢與態度才是這本書所著力最深的。

京都哲學之道,唯櫻花與水,且只櫻花與水即為已足;簡約且精彩。日本文化裡的俳句,在不知它已開始時已經結束:「松島啊,松島呀松島」(松尾芭蕉)。非常日本的日本傳統文化氣息,意思在文字之後才真正開始,這是我領受的川端康成魅力。


2013年8月12日 星期一

一切只因為神聖的羔羊

聖經是神的話,是教會的根基。 

主後二0一三年一月二十七日,最後一包流落在外的資料袋回到教會,配合新建禮拜堂而同步推動的手抄聖經事工主要的抄寫、校對與修改階段於是完成。回溯至二0一二年八月十二起筆日,歷時一六九天。最初的規劃是以每份六頁、一份一人,及為年長者設計的數人合寫一份,總共二三二份發出,各自抄寫;過程中經數次自然發生的代替、分割與合併,實際參與聖經抄寫者有二五五人。不到半年的時間裡,我們抄完和合本聖經共一三五六頁,總字數約一百萬字。

服務團隊十九人中,實際執行校對者十二人,以平均一人一一0頁的量,執行了一次完整的校對與修改。他們固有與文字周旋多年的經驗,這樣的負擔仍讓同工們多少都得與自身的疲倦、軟弱相對抗;疏忽難免,錯誤難防。然而縱觀全程,他們在服事裡所需要的激勵與復甦,就存在抄寫者未寫在字裡行間,但卻清晰可辨的奧秘中。

這本手抄聖經有不同經緯的兩份目錄,兩位目錄執筆人年齡相差半世紀。所處世代有異,但她們承接這額外的事工時對服務同工所說的話,用詞一樣,重量相同:「謝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她們沒有計算自己的貢獻,只為自己能有另一次奉獻的機會而心存感激。

許多抄寫人在發到手中的聖經影印稿上留有密密的註記。經仔細觀察,我們發現:為了寫出正確的格式,在落筆之前,他們把每一頁的行數、每一行的字數都事先算過。如此的謹慎從事與斤斤計較想必也是在許多抄寫稿上找不到任何髒點與筆誤的原因吧。

我們也發現有的人嚴格對待自己抄寫的結果,偶有錯字,不願塗改,寧可拿新稿紙重新寫過。有的人搖筆過生活,舉重若輕,字跡端正有型;有的人持筆辛苦,舉輕若重,好似扛大椽、掄大斧,所寫的字如刀削斧斲。

這樣的甘心慎重、這樣的不苟一絲、這樣的強己之所難,是為什麼?

「問題的答案」沒有聲音,抄寫稿容納不下;但就是它,讓不同恩賜的人同負一軛;就是它,讓校對同工能勝過所有的疲倦軟弱,並從中得到力量。

十架之路五百米,隱藏有救贖的奧秘,耶穌在那裡流汗、淌血、被嗤笑鞭打。這段歷史傳誦千百年,世人皆知;惟仍有信徒定意到那條路上,以腳為眼目、流淚領受耶穌顛跛過的那五百米神跡。如今我們有神的話語百萬字,是祂與歷代先知對話的歷程與啟示;我們讀它、唸誦它,終於我們以筆為杖走過那百萬字。

「問題的答案」告訴我們這本手抄聖經是我們所獻卑微的祭,「問題的答案」提醒我們記得卸下這枚不足以誇耀的勳章;「問題的答案」讓我們知道一切只因為神聖的羔羊。

「耶和華啊,你的話安定在天,直到永遠。」(詩篇一一九:89)

2013年6月20日 星期四

終於我讀完了北回歸線

18歲讀林佛兒的「北回歸線」,年輕的我的世界輕易地接納他的世界,覺得它是一本很厲害的小說;上禮拜再度讀它,感覺到的是格格不入,讀這本書是一段乏味的努力過程。

是它乏味?還是我乏味?是喇叭褲已過時?還是發胖的我穿不下喇叭褲?

可能代表的是我已成熟,或是吸收能力已退化?世界上有所謂「成熟」這回事嗎?如何判定呢?

想起我的爺爺七十歲以後宛如孩童的直接與單純,我不由得要相信人的心性發展是個圓;既是個圓,就沒有兩端。

讀不下「北回歸線」,可能是我老得不該去讀它,也可能是不夠老以致於讀不了它。

------

終於,我讀完了這本書,雖然有一些段落偷工減料,讀的心態也有點變態。一般的讀書是探索作者及作者意欲表達的,基於此,且進行讀者的再創造程序;這一次,我好像急著找出「年輕時覺得它很厲害,現在卻覺得它很不厲害的癥結點」。這根本不是在讀書了。

我相信「北回歸線」應該是林佛兒相當早期的作品,裡面充滿一位「新」知識份子無法妥善處理的憤怒;從學問得來的應然,與世界、社會的實景強烈衝突不諧,他於是把這些憤怒衝突以未經消化的原始模樣放在書中人物的嘴巴裡講出來。看到的是一個又一個的書袋吊在書本裡,存在主義、沙特、卡夫卡、卡繆、生命的意義、自我......;談這些很好,但是怎麼談它們,該有講究。

既是小說,作者想談的主題恐怕要藏好在故事裡;這樣,故事與主題兩件事比較不容易油水不融;而且也不致於看起來很淺。

換我吊個書袋:托爾斯泰在「復活」裡面想談論的是什麼?這個問題是可以引起巨大沉吟、猶豫的大問題。我們可以從「復活」的書評、簡介得到許多答案,有的相同,有的不同;但真正的答案在哪裡?這不是容易的答案,否則「復活」就不是「復活」。

不過,真正有意思的問題可能是:讀者從「復活」領受到的是什麼?羅蘭巴特:「每一部作品都在被閱讀的『此刻』被重寫,因為原著的意義本來就存在於語言本身和讀者的印象與理解中。」作者已死,但藉著讀者重生。

油水不融、很淺,就是第二次讀此書的感受。它的淺,引不起身為讀者的我再創造的反應。

18歲的我會覺得它很厲害,大概當時的我也是喜歡吊書袋、很淺的新知識份子吧。

2013年4月6日 星期六

20130406 新港 菁寮 布袋

離開新港,距離和堂妹約好的臭豆腐時間尚早,決定探訪無米樂故事的現場。

在前往菁寮的路上,愛綠色的凱西妹妹連連驚嘆於道路兩旁看似無邊無際的綠色稻氈子。我們在陌生的街道以及城市人無法領略的草香以及農舍異味裡尋覓為台灣農民振臂而聲竭的崑濱伯。他是名人,我們不擔心找不到。

轉進一個僻靜的街角,發現一間狀貌陳舊古樸的碾米廠。我感覺這裡應該有故事。

同伴們似有同感地停車、背起相機,在老屋裡外探頭探腦。牆是木板構成,已在時間裡變成烏黑色,紋理漂亮得不得了;門開著,看不到有人,但見門內有一座整間房子大小、構造複雜、粗大原木製造組合起來,應是碾米機器的大傢伙;心裡驚訝,正猶豫該不該踏進 hō-tēng (戶定或雨定)裡去仔細拜見,旁邊紗門有聲,走出來一位老婦人。未見笑容,但也無嚴厲之色;猜測是在午休之間被我們的騷動叫醒。經過我們簡單禮貌的招呼,她說起她以及米廠的一些歷史。



她說她已85歲,我不太相信;但如果未85而85,這會是另一個我更有興趣的故事。一時分心在外,我注意到她的穿著。如果她穿這樣的衣服午休,我好奇她穿什麼參加盛宴?除非,藉著稍嫌華麗、不像農村人的打扮,她懷念著曾經擁有的老屋風華。
阿婆是受日本時代教育的人,曾經是老師;她的「義昌」以前算是菁寮很大的碾米廠,但我們卻是那幾天第一群前來探訪的人。話語中有輕易可觸摸到的落寞與情緒:「他們說崑濱仔那一區才可以做這個,我們這裡不要再做了;現在所有的遊客都只到那一邊去。」我不確定我精確掌握了阿婆的意思,心裡狐疑,但沒再問。我相信這條路走下去應會發現這個故事的延長。

拍完照,問明白崑濱伯所居的方位,我們遶過另一個街角,往前走了約30米路,看到鐫刻在地上的幾個大字:「菁寮老街」。

我好像開始懂了。

 看完同伴裡可愛組的在老街字樣附近玩完離開地球表面的遊戲,天開始下雨,我們進到一間250年屋齡漂亮老房子的屋簷下躲雨。屋子的主人就坐在裡面,任由我們這些路人進出參觀;他們已很有經驗,面無表情。

崑濱伯的米店就在再往前不遠的轉角那裡。我們很抱歉把他從午睡裡挖起來,他不以為意地和我們聊天、合照;和電影裡的他相比,感覺他老了一些,聲音也沒有以前那麼洪亮。

和我去過比較多次的三峽老街比較,菁寮老街規模較小、比較「無趣」,但是商業化較低、屬於這個社區的文化或許多少尚可見得。從「老街」的字面意義存想,我喜歡這種染色較少的。像三峽那樣的老街,其實已是以老街為名的商業區。

把菁寮老街和老街外的阿婆連接起來,我有一個尚待證實的假設:義昌碾米廠的位置處於「老街規劃區」之外,在某種條件交換之下停止運作。因為若不如此,老街的範圍太大,濃度會被稀釋、人潮容易散掉。



不管是與不是,阿婆話中的情緒指向某些力量的介入;這股力量目的在於更新這個社區,更新的方法是導引商業化進入這個社區中,以現代包裝傳統,並企圖在二者之間取得平衡。但「平衡」的感覺是人說的,有許多人會因為這種新的平衡方式而覺得熱鬧、新奇;像我這麼無趣的人只好因為它們失去了原味而遺憾。

台灣的老街一直是我眼中文化錯置的案例。

這趟旅遊的前一個點,新港板頭村無老街掛名,它比菁寮更可惜,它的包裝更粗糙。它們有舊鐵軌,於是想到了火車;但不想做或不能做火車,於是在汽車後面加掛幾個箱子,佯裝成火車;再做些奇特的裝飾......

我不知道。若是遊樂園,我不該有意見;若是打算以地區文化為訴求,在這樣的粗糙裡,我找不到感動。

2013年1月2日 星期三

代筆續作

續作,是拿自己的筆寫別人的文章;終於我知道那是多麼困難的事。

胡適「考定」紅樓夢前80回作者是曹雪芹,後40回是高鶚續作;高陽則斷言:「絕無人能續紅樓」。前一種說法風行草偃,任何一位上了初中的人就是這麼被教導。

Puccini寫Turandot,至Liú自盡而絕筆。托斯卡尼尼在首演中演奏完Puccini所寫的音符後放下指揮棒,鞠躬下台,除了表達對大師的崇敬外,應沒有鄙視續作者Franco Alfano的意思。

讀紅樓30年,雖沒有考證能力,我漸漸喜愛高陽的說法。然而若紅樓夢後40回果然是高鶚所作,念及續書之難,他應得到與曹雪芹至少等量的評價。

30年前相似的時間點,Turandot成為我第一部入手的普契尼歌劇。同好間或有人說杜蘭朵的Alfano段落不堪入耳,就像許多人評論紅樓夢的後40回文筆拙劣一樣。對於他們的感覺,我並不同意。也許聽讀之人應先釐清「續作」這個知識與對「續作這件事」的價值判斷有無影響到自己的感覺與評論;換個說法,如果聽讀之人不知道紅樓夢與Turandot是經過續作的,你們的感覺與評論是否仍然一樣?

朋友於月前委託我替他分擔所寫一本書的某個部份;一個月經過,竟不能著一字。我不會妄想今己成為高鶚或Alfano,但已清楚知道續書人或代筆人的帽子不好戴,鞋子也不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