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25日 星期三

鐘肇政的「沉淪」

「這時,蝗蟲也飛到了,看著看著就把祖堂掩蓋住了。老人沒有動一下,風也奇異地止住,所以那飄拂的銀髯也靜靜地垂下去。仁智拿了一條手帕,想蒙住父親的頭和臉,也被輕輕地拂開。蝗蟲雨點般地落下,落在老人頭上、肩上、胸上,可是他仍沒有動一下身子。......

阿鏗跑向祖父那邊,蝗蟲接連地打在他的小臉上、小胸板上。

『阿公,我也不怕蝗蟲!』

『唔,好哇......』

祖父沒有像往常那樣地回過頭來答他、看他,更沒有伸過手來撫摸他的頭。這使他感到好不奇怪。

他再上前一步,用雙手纏住了祖父的左臂。

『好多喔......』他又說。

得不到回答,他終於仰起頭來了。他看到祖父的眼睛正睜大著,大顆大顆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淌下來。」


鐘肇政先生在「沉淪」接近末尾處重彩輕描了一場蝗災。

「沉淪」是一個大故事的小部份。時間背景在19世紀末台灣歸屬日本初期;「沉淪」一詞所指當是台灣之「割讓」於日本。在北客家的採茶、山歌文化裡聚焦至陸姓家族的挺身抗日;中間有小勝利,也有小敗退。在返鄉短暫休養生息、預備反攻新竹之際,「沉淪」一書卻到篇終之時。它的續篇「滄溟行」開始的時間是20世紀的第一個10年,日本已有效治理台灣;二書之間有至少10年的空白。「沉淪」雖名為「沉淪」,它對於台灣臣屬於日本的關鍵時期是留白的。

除非鐘肇政先生是以那一場蝗災來隱晦交代台灣的沉淪過程。

苦難不受歡迎,不過苦難是孕育藝術的肥沃土壤。台灣的苦難並不亞於俄羅斯草原。

當年抱著「罪與罰」與生硬的譯文奮戰,越讀不懂越尊敬它,心裡認定此類巨著只可能是天啟,可類比於聖經;環顧當時台灣的文藝作品,極盡輕薄短小、有朝無日,十足末世光景。但那只是假象,是被刻意忽略的結果。台灣許多作家在文字審查之下,仍孤寂執著寫下用靈魂抽絲編織出來的藝術作品。

最好把「沉淪」、「滄溟行」與「插天山之歌」當作一部作品(所謂的「台灣人三部曲」)來看待,那麼它的格局與細節會更完整。鐘肇政先生的文字本就是精緻、有韻味的,讀來賞心悅目。

不知是否我自己的幻想。「沉淪」似乎有紅樓夢的企圖;「滄溟行」的某些段茖則有金庸小說的趣味。不過這是我自己讀它時的聯想,與鐘肇政先生無關。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