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31日 星期六

名人

「名人結束最後一盤棋的時間,正確地說應該是昭和十三年十二月四日午夜二時四十二分,正是黑子的二百三十七手。

  此時,名人默默地拿起一子填空眼的瞬間。

  『啊,是五目吧?』見證的小野田六段以慎重的聲音說。因為名人輸了五目,他為了表示尊敬,口氣輕微。

  『嗯,五目......』名人輕輕地自語著,然後把稍腫的眼皮擡起,也沒有算算棋子。」
 
第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的退休戰,川端康成以觀戰者角度描寫這一局時跨半年的棋賽。棋枰之事我不能置一著,不過我被川端康成催逼著,終於一口氣讀完這部本該看不懂的小說。一旦進入文學,懂不懂圍棋並沒那麼重要。

閤上書本後,我有抄它一遍的念頭。

寫「名人」的川端康成55歲,早已是他文學靈動自由的成熟期;三年之前完成了「千羽鶴」,「雪鄉」則是十六年前的作品。神秘的間隔依舊,文字比青年時期作品更瘦、更精實;段落的起筆破題是川端式的微山河,韻意幽遠,似小而大,值得回味再三。即便在他二十幾歲的早期作品中,如「伊豆的舞孃」也是如此:「道路變得曲曲折折的,眼看就要到天城山的山頂;正這麼想的時候,陣雨把茂密的杉樹林籠罩成白茫茫的一片,以驚人的速度從山腳下向我追來。」

小說的開頭就是故事的結局。「不敗的名人」在他人生最後一盤棋上落敗,一年後去世;開頭之後的各章未照時間序次第加入。新鮮有趣的格局。

有論者說,川端康成在「名人」裡探討的仍然是死亡,我沒有同感。「死亡」或許是川端有興趣的題目,不過「名人」的主題應不在此。秀哉在棋枰上的勢與態度才是這本書所著力最深的。

京都哲學之道,唯櫻花與水,且只櫻花與水即為已足;簡約且精彩。日本文化裡的俳句,在不知它已開始時已經結束:「松島啊,松島呀松島」(松尾芭蕉)。非常日本的日本傳統文化氣息,意思在文字之後才真正開始,這是我領受的川端康成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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