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4日 星期一

「第五個孩子」來到一個很一般、總是期待復活節與聖誕節歡樂假期宴樂的家庭中。與前面四個「正常」且可愛的小孩完全不同,他像殞石給這個家帶來災難。始自母胎之中,他為母親帶來大痛苦;九個月後出生,這個家庭陷入不曾想像的意外與難題。

「好幾次,海蕊半夜醒來,看到班靜悄悄站在黑暗中瞪著他們。花園的光影在天花板上游移,偌大的房間泰半隱沒在陰暗中,這個侏儒般的小孩就站在那裡,若隱若現。那雙非人類的眼睛射發出來的壓力穿透海蕊的睡眠,驚醒了她。」

不同,存在於他的本能。他的家人無從迴避,班(Ben)他自己也無從迴避。送走他,讓他到專門收容這類特殊小孩的特殊機構去成為這個家庭不得不為的選擇。

Doris Lessing 不使用虛字豔詞以空幻迷惑讀者;她專務於敍述、描寫,用探照燈般的筆一吋一尺循序揭開場景與人的對話。場景與對話是她的,感受則是讀者可以擁有的 ---- 一種我幻想自己擁有的自由,或,她給的自由。

這本書的許多段落我很樂意一字一字在鍵盤上敲它們:「含羞草之家外面漆黑的人行道上似乎空無一人,可是班曉得影子晚上會拉長變形,在轉角上他險些撞上一名搖搖晃晃、邊走邊喃喃咒罵的醉漢。班向旁一拐跑過冷清的街道,全然不理會交通號誌。抵達里奇蒙後他才開始過十字路口,告訴自己,綠燈走,紅燈停。現在周圍已經有人了,而且還不少。他繼續前進,四面八方人越來越多。他繼續隨著本能前進,只要他不把地圖和方向搞混的話,這些本能還蠻管用的,然後他來到了一條交通要道,感覺肚子餓了。他走進一家寫著『全天供應早餐』的咖啡館。每到一處新地方,他總是仔細在人們的臉上找尋可能變成危險的側目。不過時間還早,人們還不會太注意別人。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吃著早餐。離開咖啡館時他對自己的表現感到很滿意。日正當中時他再度上路,穿越了暖陽普照的田野。接著又來到了一座林子。一隻畫眉鳥正在尚未汰換的樹葉中穿梭。他輕而易舉就捕捉了牠,拔掉牠的毛,嘎喳嘎喳的幾口就把牠吃掉了。牠的另一半飛過來查看,結果這一對鳥兒和牠們的熱血暫時滿足了他的胃口.......」(引自「浮世畸零人(Ben, in the World)」)

一個贅詞都沒有。

在她設定的步調裡,我咬上故事的餌,亦步亦趨;到達書的結局之直前,我才想起忘了品嚐她文字的魅力。 這是 Doris Lessing 在兩本書的射程裡在我身上所做的。我不是那麼喜歡「第五個孩子」的故事,卻被她牽著一口氣走到故事的結局;我沈迷於她與故事的距離、客觀的程度、文字背後的心靈,一再驚嘆十四歲後即開始自學的她是怎麼辦到的。

文學與文字把戲的距離,乍看僅在句讀之間,卻是困難捉摸的靈魂事務;若是有,二者的級數就相隔好遠好遠。

撇開文字與技法,Doris Lessing 迂迴提問:你如何面對「第五個孩子」的實質問題?如果「第五個孩子」存在於你的生活中,你如何解開這個困難的結?如果讀者是孩子的母親?是孩子的父親或前面四個孩子之一?

如果,讀者就是那「第五個孩子」?

對於「丟開第五個孩子以換得平靜安樂生活」與「陪著第五個孩子同受地獄之苦」這兩種不同的抉擇,Doris Lessing 沒有做價值判斷,她沒說誰對誰錯,就像有智慧的人所沉默的一般。她只是冷調記錄,沉默不回答。

母親的天性驅使她把班從收容機構帶回來,但後來她的心是死的;父親及其他人拒絕與「第五個孩子」一起生活,但是他們的心也不見得活著。

回答問題的社會、個人,以及我最關心的教會所做的回答和可以率性不負責的我的回答顯然最好不同。對於社會,我放棄期待。但是,如果教會遇到頭痛、難解、難以安置的人,就像「第五個孩子」一般,教會的抉擇是什麼?如果他可能造成危害呢?

我想解釋一下「第五個孩子(The  fifth child )」與「浮世畸零人(Ben, in the world)」。

無意中我買了這兩本書,因為我知道它們的作者;我總是相信好的母雞總是生出好蛋──雖然這個假設常常不成立。購買當時我並不知道「浮世畸零人」是「第五個孩子」的續書。會不知道,因為我沒有「讀書先讀序」的壞習慣,反而我有「讀書不先讀序」的好習慣。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讀一本書之前要先把別人的總結或指導放在自己的腦子裡?書一脫稿,讀者就是自由的,我喜歡這個自由。

不喜歡「浮世畸零人」這個名稱,雖然是得體的命名,但讓我懷疑它是「鋼鐵人」的親戚。我寧願稱它「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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